山東漢子胡建偉萬萬沒想到，自己的小縣城中年生活，會被幾盆蔬菜苗閃了腰。

那是2020年的正月里，全國人民被疫情困在家中，胡建偉和妻子郭芋辰也不例外。為了解悶，郭芋辰在家種起了在家種起了菜，豌豆，盆栽韭菜，水培香菜，水培小蔥，都是一些極易生長的植物，只需要放在空水瓶里培養，幾天就能產出一茬。

夫妻倆用視頻記錄下綠植生長的過程。種子孕育，發出新芽，抽出綠葉，新生命的誕生在特殊時期格外治癒人心，他們的視頻在抖音火了起來，其中一條講關於芽苗菜的種植方法，更是收穫了幾千萬的觀看量和30多萬的紅心點贊。

面對抖音上眾多的關注，多年傳統電商經驗的郭芋辰先反應過來。她頭腦活絡，趁着熱度做起了直播，第一天直播間里就湧進四五百人，進來都在諮詢同一件問題：“這種子怎麼賣啊？”

在此之前，夫妻倆對直播電商一無所知，為了回答這個問題，他們立刻研究起抖音平台的帶貨機制，還四處尋找靠譜的種子供應商。好在家鄉壽光是全國聞名的農產品產地，他們身邊有一些朋友在做農業電商，有成熟的經驗供借鑒。

等到第二次直播，盆栽韭菜種子就已經掛上了抖音電商的小黃車，一天就賣出20多萬銷售額，利潤率20%。這個數字讓夫妻倆有點發懵，雖說比起頂級主播差遠了，但也夠他們平時掙一段時間了。

因疫情停工的那一個多月，夫妻倆再接再厲，室內種植的短視頻繼續拍着，帶貨直播照常做着，等到2020年3月中復工，郭芋辰的抖音賬號@開心農場開心姐已經積累起10萬多粉絲。

夫妻倆

復工以後，胡建偉想着，生活恢復正常了，抖音也差不多得了，該回去幹活了。他在當地開了一家小公司，主要為銀行代理經銷金融產品，疫情期間業務完全沒法開展，復工後急需加班加點追趕進度。

與此同時，郭芋辰卻在醞釀新的想法。10萬粉絲來得來不易，為什麼不繼續呢？她開始慫恿丈夫，要不你把公司關掉，咱倆專門做電商直播吧！

妻子的提議顯然超出了胡建偉的認知範疇，他的第一反應是，開什麼玩笑？這算什麼正經工作？

那時他覺得，疫情期間的這段抖音經歷，不過是特殊時期的一場意外。

1

在家鄉山東濰坊壽光市，胡建偉擁有體面的生活。已婚未育，有車有房，開公司當老闆，一個月掙四五萬塊錢，在小縣城裡足夠全家開銷。

胡建偉是88年生人，18歲就出社會打拚。小時候家裡條件一般，他見有些同齡人靠打工掙錢買了手機，特別羨慕，於是高中沒念完也進了工廠。第一份工作是在印刷廠，第一個月工資只有600塊，買不起手機，就改買了輛自行車。

第二年印刷廠就倒閉了，家裡托關係讓他去一個製藥廠上班，每天和硫酸之類的化學品打交道，時間長了便失去了興趣，很快又不做了。

前兩份工作都不順利，這讓母親憂心忡忡，兒子沒高學歷也沒工作，這可怎麼辦呢？胡建偉提議，想去學車，以後替大老闆們開車送貨。

但3000元的駕校報名費對這個家庭來說不是個小數目，看着一言不發的父親，胡建偉站在自家小院里對父母承諾，這3000塊錢，等一上班就掙回來還給你們。

等到考出駕照、坐進車裡，胡建偉的人生才算正式上了道。如他所願，給老闆們開了四年車，耳濡目染學會些生意經，也有了點人脈，打聽到做酒水生意利潤高，於是改行，算是掙到了一筆錢。

幾年後酒水行業遭遇變故，胡建偉及時止損轉做金融，去銀行上班學習一段時間，然後跳出來單幹，慢慢的，自己的公司也有了幾十號員工。

公司開起來時他還不滿三十歲，算得上小縣城裡年輕有為的好青年，和妻子郭芋辰也是在那時候認識的。妻子比他大三歲，在親戚的飯局上初次見面，當年就結了婚。

郭芋辰婚前做化妝品銷售，天南海北地跑，婚後兩人商量，安安穩穩過日子，不跑太遠了。郭芋辰去了丈夫的金融公司，帶團隊做業務。

如同無數平凡的80後夫妻，碰上了一個上行的好時代，讓他們人生中的大部分努力都能得到回報。通過奮鬥過上好日子，這是他們樸素的信念。夫妻倆對婚後生活的規劃很簡單，繼續努力，多掙點錢，為他們的孩子創造相對富足的家庭條件。

所以當2020年初疫情降臨，突然失去全部收入來源的他們才會分外焦慮。存款不算多，各種貸款還背在身上，原本的備孕計劃也被打亂。

此番境遇下，發在抖音上意外爆火的綠植視頻，像是陰雲密布中穿透下來的一束光，雖然不太懂，但胡建偉和郭芋辰決定先抓住它。

第一場電商直播嘗到甜頭之後，兩人開始沒日沒夜地輪流直播，從早上6點到凌晨一兩點，每天將近20個小時，一個人播一個人睡，等睡醒了輪班。

有一次直播間里人多銷量好，他們越播越興奮，一直到凌晨4點多，惹得左鄰右舍投訴擾民。夫妻倆也覺得不好意思，就在外租了一個沒人的場地專門做直播，據胡建偉說，在那裡“可以盡情釋放激情”。

這樣拚命的狀態，兩人堅持了半年，直到每場直播的銷售額穩定在幾萬元左右，短視頻的內容也從室內走向田間地頭，傳授一些常見農產品的種植技巧。這讓郭芋辰的抖音粉絲量又翻了幾番，來到七八十萬。

穩重向好的數據以及妻子的多次勸說，最終說服胡建偉關閉金融公司，一心一意做抖音電商。這個舉動引來一些朋友的不解，他們在背後議論，老胡做直播，不正經，不務正業。也有公司開出高薪，挖他去做主管經理。

面對這些議論和誘惑，胡建偉沒有理會，他選擇和妻子站在一起。既然妻子叫@開心農場開心姐，於是金融公司胡老闆搖身一變，成為抖音上的“開心哥”。

按照最初的分工，妻子以開心姐的形象出鏡，開心哥則在幕後服務，寫文案、拍視頻、剪輯、選品、發貨，種種環節都要操心。有段時間人手不夠，他正在倉庫幫忙打包發貨，身體就開始抽筋，送到醫院檢查出來是勞累過度，打了15天的針。

幕後

妻子成了網紅出了名，壽光當地和山東省里的媒體都過來採訪她，久而久之，胡建偉身邊又出現一些風言風語，說他靠老婆，“老胡吃女人飯”。

背後默默付出許多，卻被說成是“吃軟飯”，這個山東男人的自尊心備受打擊。在夫妻小作坊式創業大半年之後，2020年8月，胡建偉決定，把自己從開心姐的賬號剝離出去，做一個專門屬於“開心哥”的抖音賬號。

好勝的他暗自發誓：一定要把自己的號做出來，而且做得比老婆的還好。

2

1500多年前的北魏時期，胡建偉的壽光老鄉賈思勰寫成《齊民要術》一書，是中國現存最早的農書。

1500多年後的今天，壽光人依然發揚先人的農業精神。發源於沂蒙山區的彌河穿越壽光全境而過，河岸的兩邊，是17萬個蔬菜大棚。

在這個被稱為“中國蔬菜之鄉”的縣級市，每天的蔬菜成交量超過1500萬公斤，影響幾億人的餐桌。

在抖音上，有很多像胡建偉這樣的壽光主播，每天將家鄉的農產品銷往全國。和眾多本地主播一樣，胡建偉的“獨立”計劃，也圍繞家鄉的優勢產業展開。

幾經衡量，胡建偉選擇回到最初的起點——植物種子。種子產業也是壽光的特色產業，和生鮮相比，種子在包裝運輸的過程中不易被損壞，即便出現售後問題，更換補發的成本也小很多。

低門檻，也意味着競爭者眾多。如何從線上線下商家中脫穎而出，成為了胡建偉下一步思考的問題。

從零開始，做到百萬粉絲的抖音電商綠植達人，他只用了一年時間。

鏡頭前的胡建偉口條很順溜，不像初學者那樣怯場，這是多年生意場鍛鍊出來的口才和氣場。文案也不是照本宣科，很多時候聽起來像朗朗上口的山東快板：

“比花好看，比菜好吃，易種植，好管理，不生蟲，說的就是這款紫葉生菜。”

“就是這個菜，男人吃了頂呱呱，女人吃了笑哈哈，小孩吃了長得快，老人吃了又補鈣。”

許多靈感是與粉絲互動時汲取的。在一條介紹新品種“高糖蘋果苦瓜”的視頻下面，有人和他打趣道，“到底是蘋果出了軌，還是苦瓜劈了腿？”胡建偉覺得這句話可太逗了，第二天就用在了新的文案里。

播放量最高的一條視頻出現在今年5月。胡建偉站在兩米多高的線辣椒旁邊，火紅的果實已經成熟，他踮起腳尖比划著高度，口中念念有詞：

“聽我一句勸，千萬別種這種辣椒！因為種一顆，吃到過年，根本吃不完！辣味十足，產量特別高……”

說完不忘憨厚一笑，標準露八顆白牙，眼睛卻因為笑容而快要消失在臉上。

6000萬辣椒視頻

不知道是以上哪些元素開啟了密匙，這條視頻在抖音上有整整6000萬播放量，胡建偉因此收穫了40多萬的點贊，以及20多萬的新增粉絲。

靠優質的內容吸引來了消費者，但如何留住他們，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在做抖音電商初期，他曾經賣過一款辣椒種子，包裝上畫著辣椒是朝下長的，有人買回去後種出來卻是朝天長的。

消費者得到的實物和宣傳不符，這對任何一個商家來說都是致命的。為此胡建偉投入近20萬元，在壽光當地租了10畝地當作種子試驗基地，4畝室內大棚，6畝戶外田地，共培育了150多個品種，專門用來測試市面上的種子產品。

產量、口感、抗病性等都是需要被衡量的因素，而只有通過品質測評且果實與描述相符的種子，才會被允許擺上直播間銷售。胡建偉幾乎每天都會跑去基地觀察生長情況，並且格外關注天氣變化對種子的影響。

他還搭建起一支七八人的客服團隊，輪班解答消費者隨時隨地的疑問。抖音上的農業小白用戶很多，常常問出一些哭笑不得的問題，比如南方春天播種的南瓜種子，有個東北人買了去，在冬天雪沒化時就種下了，然後跑來質問為何沒有發芽。

於是胡建偉又將服務前置一步，自費印刷了各類種子的培育教程，隨種子一起發給客戶。

“同樣是9塊9，我花那麼多錢建基地，搞那麼繁瑣的教程。但這樣子賣東西，我能睡得着覺。”

這是胡建偉的經商之道。現在，他的抖音電商復購率是驚人的30%。

3

從2021年開始，抖音電商和胡建偉建立了聯繫，並在必要時提供幫助。在一次和抖音工作人員的見面中，對方的一句讓胡建偉印象很深：

優質的商家，一定會走得更遠些。

這句話成為了他的創業理念，他給開心種業註冊了商標，想讓這個品牌走得更遠更大一些。

過去一年，開心種業賣出了200多萬單種子，大部分都是抖音上散客購買的，他們原本對農業知之甚少，卻被開心哥開心姐的視頻激發了興趣。今年秋季賣得最好的是一款烏塌菜種子，這種蔬菜扛凍又美味，10天賣出8萬多單。

烏塌菜

每單里有1000多粒種子，一粒長成一株，一株重一斤半，按照這個極簡的算法，將有6萬噸烏塌菜從開心哥開心姐的直播間出發，在這個冬天，被播撒在全中國廣袤的土地上。想象一下這個場景，又踏實又浪漫。

更遠更大的目標，也不再只是收入與規模，對夫妻倆來說，這更是一種格局。

他們成了遠近聞名的電商紅人，鄉里鄉親模仿他們創立起許多抖音賬號，遇到上門討教經驗的，夫妻倆都會大方傳授，從不藏着掖着。

“把我們走過的路說一遍，這東西又不難，他們也都掙到錢了，特別好。”

開心種業公司本身也吸納了一批當地有天賦的年輕人。夫妻倆上陣直播的次數少了，他們招了12名本地主播，把露面的機會交給他們，平均上萬的月收入還帶保險，在壽光屬於高薪職業。

公益助農的事也做過。去年壽光果農的甜瓜滯銷，開心哥開心姐在瓜地里做了一個多小時的免費直播，總共賣出去一萬多斤重的瓜，還給承包了售後服務。做這件事的動因也很簡單，“我們都是農民的孩子。”

農家人關心的話題離不開日出日落、節氣變更、春播秋收，胡建偉說，9月10月是種子的淡季，但等到11月中旬，南方的春耕就開始了。

春耕是一個有關新生的好意象。郭芋辰和胡建偉正式進入備孕階段，家庭育兒的話題被重新提起，胡建偉籌划著，等妻子生完孩子，就一起出去旅遊，放鬆放鬆，再換一輛新車，搬進新家。

公司的發展速度則遠超他們的預期，夫妻倆暢想未來時，想到的只是多做幾個抖音賬號，或是涉足一些蔬菜相關的其他行業，比如農作物深加工，蔬菜乾果乾……

但，“反正都要和我們壽光有關係。”